父亲离开我已有十几年，触发我想起父亲的情景是很多很多的，可每每想写些有关父亲的文字又因思绪太多不知从何写起，也就作罢。

    有次随朋友去洗浴，无意间看见一老者被一晚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浴池，我的内心顿时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只见他细心地服侍着老人浴池，还不时为老人介绍洗浴的各项服务，老人好奇而欣喜的听着，脸上还不时露出会意的微笑，我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充满了羡慕，不知不觉泪水溢满我的眼眶，我赶紧将头扭向一旁······

    我想起我的父亲，父亲也是那样地喜爱洗浴，可那时不叫洗浴，叫洗澡，洗浴的地方叫澡堂。洗浴的条件和现在也无法相比，一条脏兮兮的毛巾，一池混沌沌的洗澡水，一张放衣服的床铺，如不小心有些贵重的衣服或皮鞋还可能被别人替你穿走。所以，父亲每次去洗澡，母亲总是叮嘱父亲把有些好的外套、毛衣和鞋子放在家里，只让穿些简单的衣服带我去洗澡。

    父亲是名中学教师，“文革”期间，被划为“臭老九”的父亲下放到游河公社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农村条件很差，洗澡简直是奢望，冬天几个月不洗澡很正常。记得有一年，听说附近蛇纹石矿有个内部澡堂可以洗澡。于是，我们起一大早，带上干粮，从后屋的老瓜山脚下的小路走，一路上翻过一个丘陵又一个丘陵。父亲有时背我，有时我自己走，到达目的地时已近中午，又排了很长的队，进到里面，父亲遇到许多像我们一样的“臭老九”也来洗澡。因为人太多，只能在池边用手蘸着水往身上浇，也许是太久未洗澡的缘故，身上的污垢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用手轻轻一搓，灰坨如山顶的滚石从身上翻滚而下，池水因充满了灰坨变得混沌而深不见底。到了夏天，洗澡就简单多了，我们住的地方门前有个水塘，一条毛巾，一个水盆，就解决问题了，但就是有一点不好，不解凉，洗完以后，身上仍感觉是热的，所以，父亲时常让我们洗热水澡，他自己冲凉水澡。“文革”快结束时，我们家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条件改善了，夏天公共澡堂不再营业，可以在家里自己烧水洗澡，一家人用一个大木盆轮换着洗，那时觉得生活也挺快乐的。

    不知从什么时起，世面上渐渐兴起了豪华洗浴，洗浴一次，包括洗澡，搓背，桑拿，刷牙，刮脸，按摩，修脚，还可以一边洗脚一边欣赏电视节目，换洗内衣，有的还免费送水果，袜子和鞋垫等等，而且档次越来越高，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后来父亲不幸患上癌症，不久就去世了，父亲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简简单单的洗澡还能变换出这么多的花样。

    不知自己天天在忙什么，说好听些自己是在忙工作，为自己开脱。父亲退休后在家默默地度着时光，他不知外边世界的变化，家里由烧蜂窝煤改用煤气灶，他已很满足，烧壶水就能洗澡。真想给父亲洗个澡，想给父亲搓个背，想看看父亲在那富丽堂皇的浴池里双眼微微闭着被那清澈的暖暖的池水浸泡的情景。在浴池里，我见到最多的是两类人，一类如我一样约朋友聊天洗浴，还有一类即是年轻的父亲带着自己活波可爱的孩子消遣洗浴，极少能见到有晚辈带着自己的父亲来的，我没有责怪别人的意思，我自己做的就不好，现在我内心留下的只有后悔、内疚和自责，但已毫无意义，逝者不能复生。我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我时常想，父亲将我们抚养成人给予我们的是很多很多的，我们无法报答，而他们要的却是很少很少，且不会直接表达出来，他们往往采取的是沉默，内心却渴望得到孩子的关爱，哪怕是一点点都会被他们在人前无限地放大夸耀，可就是这么一点点，我们有时也未能给予，仅仅是为父亲洗个澡，现在对我来说已变成无法实现的奢望。